原创 我们是少数派
由于各种原因，残障人士在婚恋交友方面多少存在限制和误解，在两性亲密话题中，残障者似乎总是那个不被关注的“i人”。
那么“残障i人”的婚恋困境有解吗？
本期少数派圆桌，说说一个“残障i人”可以怎样优雅追爱。
文/琛琛
1
个人原因？社会问题？
残障者婚恋之困
大多数人都渴望与他人建立亲密的关系，这似乎是人类的一种本性。
当我们和伴侣愉快地交往时，我们的归属感得到了满足，如果这种需要得不到满足，我们的生理健康和精神健康都可能受到影响。
对于残障者来说，滋养性的人际关系具有特别的意义，它能够帮助我们减少身体损伤带来的负面影响。
比如，罗兰在她的研究中强调了为青年残障人士建立友情网络的重要性：
通过对澳大利亚农村具有创伤性脑损伤的青年的研究，她提出“尽管可以通过学习某些策略，使用某些设备去适应一系列肢体、感官和认知上的损伤，真正帮助青年摆脱脑损伤影响的，是真正的社区参与、照料网络以及互惠关系。”
然而，由于多方面的因素，残障者与他人建立和维持亲密关系的道路上障碍重重。不仅如此，长久以来，全世界的主流文化都强调个人应当对自身处境负主要责任。
受此影响，大多数人会觉得残障者在亲密关系方面所遭到的障碍、挫折、困难都是他们的个人原因所致。
这样的观点似乎已经渗透到人的潜意识里，成为不证自明的“公理”，我也不能免其俗。
在准备圆桌的过程中，决定和大家分享我失败的情感经历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大家看到我的情感经历的时候，恐怕会觉得“这个人到底是有糟糕，十多年了都没有被人喜欢过”。
会冒出这种念头，说明在潜意识中，我还是将这些挫折的原因全都归咎于自己；我在理智上已经了解并接受了残障的社会模式，依然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则说明这样的假设多么根深蒂固。
而在更早的时候，当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常常偷偷抹眼泪，责怪自己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然而，残障者在亲密关系方面所遇到的各种障碍真的只是个人的困扰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需要了解一下“个人困扰”和“社会议题”。
个人困扰指的是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挑战或困境。这些问题在个人层面上产生影响，但通常不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
相比之下，社会论题是更广泛的问题，这些问题不仅影响个体，还影响整个社会。它超越了个人层面，与社会结构、制度和文化有关。
举个例子，一座有10万对夫妇的小城中，10对夫妇离婚了。在这种情况下，离婚不具有普遍性，因此这10对夫妇离婚的原因可以被归结到个人或家庭层面；如果在一个有1000万对夫妇的省份中，100万对夫妇离婚，那么离婚问题显然就有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从而应当在文化、社会结构等层面寻找原因。
接下来，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事实和数据，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个问题的普遍性：
在中国，1987年的第一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的数据显示，残障者的已婚率为53.91%，离婚率为1.69%，而在非残障者中，这两个数字分别为67.47%和0.4%。到了2006年，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的结果显示，残障者的已婚率为67.82%，离婚率为1.77%，同样的指标在非残障者中为75.55%和0.99%。
图为我国2次残疾人抽样调查婚姻状况统计和非残疾人婚姻状况统计的对比图表。
在美国，2008年到2012年这段时间里，18岁到49岁的中青年人口中，未曾结婚的人结婚的率大约是每千人中有 71.8 人。而对于同样年龄段的未曾结婚的残障者，他们的结婚率则约为每千人中有 41.1 人。在美国的中青年人口中，没有残障特质的人离婚率为3.1%，不同类型残障者的离婚率各不相同，但都高于无残障特质的人。
图为2008至2012年美国中青年残障者结婚率。
中美两国残障者较低的已婚率和较高的离婚率说明，残障者建立和维持亲密关系的过程中确实存在障碍，而且这种障碍普遍存在于工业化社会中。由此，我们可以说，残障者在亲密关系方面所遇到各种障碍不只是个人困扰，而是一个社会论题。
就我而言，第一次觉察到这种障碍的存在是在中学时代。那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孩。有一天午休的时候，有个同学说，除非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死绝了，那个女孩才可能喜欢我。另一个同学接过话头说，哪怕所有的男人都死绝了，她都不会喜欢我，她会和女人在一起。
更加明确地意识到这种障碍是在2022年的春天。那时候，有个大姐姐对我在群聊中的发言感兴趣，主动找我聊天。过了一段时间，她提出想要约我出去玩。
我问了朋友，朋友说可能是她对我感兴趣。当时，我兴奋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在见面之前，我坦诚地与她分享了我的情况，她则鼓励我放松心态。虽然我觉得见面的过程很开心，但是之后我们就没有那么多聊天了。
直到后来，我才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了解到，见到我的时候那个大姐姐有被我的残障震惊到。
既然残障者在亲密关系中所遭受的各种障碍是社会论题，那么就必须从社会层面来解释。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障碍呢？
我认为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同辈群体的排斥
青少年的社交重心从家庭成员转移到了同龄人。但是，同辈群体常常把残障者排除在外，这减少了他们遇到潜在交往对象的可能性。
过度监护
家长对残障青少年的过度监管，限制了他们在同龄人中表达爱情的机会。
物理障碍
缺乏无障碍设施和交通不便可能会阻碍残障者与同龄人交往。
社会关注的侧重点
目前社会对残障者的支持工作主要集中在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而忽视了他们在情感和归属感上的需求。而这实际上又与残障者的无性化密切相关。
外貌
大众传媒和流行文化的影响导致了审美标准的单一化，使残障者处于劣势。
性别角色
一方面，在传统的性别角色中，男性常常被要求承担更多的体力劳动、承担家庭的主要经济开支。不理想的经济条件使得一些残障男性难以符合社会对于男性的期待。
另一方面，传统的性别角色对女性有照料者、养育者的期待，但由于社会对残障者仍保有“疾病”、“无能”等基于医疗视角的认知，残障女性往往被认为不适合担任照料者或养育者的角色，从而剥夺了许多残障女性选择成为妻子或母亲的机会。
另外，残障者在发展亲密关系时，通常还面临这样的挑战：
我们在亲密关系的发展过程中往往缺乏自主性，多数情况下是由父母或亲戚介绍，或者通过中间人来安排。
由于残障者在人际交往上的限制，我们的选择权和主动性往往受到影响，更易受到父母的控制。
一些残障者在追求亲密关系时，常常会有矛盾的心理。他们渴望与人亲近，但又因为社会的排斥而感到自卑，有时甚至会选择封闭自己。
所以，残障者在亲密关系方面所遭遇的障碍更多的是由于社会-文化因素所致，而非生物-生理因素。
2
残障者婚恋之困当何解？
当我们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也许就能将这些障碍与自身分离，不再认为“自己有问题”或者“自己就是问题本身”。
当我们意识到这些问题不再是属于个人的，它原本是历史和文化的产物，是通过社会建构过程而产生的，我们就能够在社会-文化层面展望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人们对身体美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文化因素的影响。不少文化都将人体结构的某些改变视为美，而且还采用某些方式来促进这种改变。
既然美的标准是由文化规定的，那么就是可以通过社会行动来改变的。事实上，一些少数群体，比如非裔美国人，已经成功地重申或重新界定其身体的差异为美。
因此，残障特质当然也有可能被视为美的。有的损伤特质会使人在某些情境中具有优势。
比如，一些女性更喜欢与脸上有疤痕的男性建立短期关系（他们可能有更高的睾酮水平），与没有这种疤痕的男性（看起来更温和）建立长期关系。一些文化认为疤痕是勇气和力量的象征。
而性别角色也在不断变化之中，随着家庭原有的再生产功能（如照顾老人、教育子女、扫地做饭等）不断被转移给正式组织来承担，社会赋予女性的照顾者、养育者角色会逐渐淡化。
随着社会对传统男子气概的反思，男性将不再受制于“孔武有力”、“不拘小节”等刻板印象。在这样的条件下，残障男性和残障女性都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再受性别或身体条件的限制。
对于其他方面的障碍，我们可以通过政策倡导和教育宣传等方法来逐步消除。
3
互动环节：
残障i人怎样优雅追爱？
残障人士的神仙爱情
做个好梦:
我，白化病女生，我的男朋友是一个app上认识的。一开始我发了自己的照片，写了一些吐槽的段子。
然后有个男生觉得我很有意思，就评论说想认识我，我就给他发了小纸条，然后我们就约会了。
我想说的是，不要害怕暴露，那些你一开始暴露就离开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的爱！！！
妍妍：
我的恋爱故事比较曲折，和残障相关的部分大概是心理障碍。
我容易想得比较远，就算是网恋也纠结以后奔现的话会不会有很多麻烦。但我对自己的其他方面还是比较有自信，而且都网恋了，能谈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我迈出了第一步，然后被接受了。现在也见了很多次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我对现在的亲密关系就很满意，是我以前一直期待的。
我和女朋友总是能对上电波，也有很多共同爱好。我们是互相鼓励、互相支持的关系。我有身体障碍，她有一点点精神问题，我们互相包容。
我不坐轮椅的时候也没能谈上恋爱，所以我很珍惜她，我希望将来能和她一起生活。
专业人士答疑时间！
运婷婷，脊髓损伤人士，
妇产科医生，心理咨询师。
社群伙伴要请教运婷婷老师的问题如下。
1.我的朋友很少，我不可能有恋爱对象了吗？
答：看起来你的预期是恋爱对象要从朋友里筛选。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恋爱也有可能是这样的，我可以通过相亲认识一个人，然后我们从普通朋友做起，看看是否有可能发展成要好的朋友，进而变成恋爱关系。
也就是说，朋友少和找不到男女朋友可能并没有一个必然的联系。
2.我常常觉得自己因为残障不会被人喜欢，心动之后就总是在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对方，我应该怎么办？
答：很多人身体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可能还有一些手术疤痕，褥疮……我们失去了一些功能，这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人。
残障者有时会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自卑，这很平常，我也会，但它并不妨碍我仍然喜欢自己。
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男性和女性的需求有很多，外表可能是其中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
有一个统计，女性在亲密关系里的心理需求，前五位的是“温情陪伴与安全感”、“倾诉”、“忠诚和坦率”、“经济支持”、“对家庭以及长期关系的承诺”。
男性在亲密关系中的心理需求，前五位的是“性满足”、“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妻子具有吸引力”、“相夫教子”和“对自己非常崇拜”。我们看到，这些需求与是否残障关系不大。
那么你可能会说，别人一看到我是残疾人，直接就把我拒绝了，我没有机会展示我有什么兴趣爱好，我的性格等等。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可能真的需要先和他从朋友做起，当他感受到你的各方面的优秀，觉得你在闪闪发光的时候，你的残障可能就不那重要了。
除此之外我前几天在小红书看到一篇文章，是关于近期的一个剧，《春色寄情人》的，文章评论区里的人都说自己非常自卑，有痛苦的事情困扰着他们。有人是因为背上有痘印，有人是因为剖宫产的疤痕，有人是因为自己被开水烫伤，留下的疤痕自卑，也有人是因为自己有痔疮，有人是因为腿上有鱼鳞皮肤，有人是因为平胸，有人是因为哺乳之后胸部下垂，有人是因为狐臭……
你可能会说，这些有什么啊？但他们会说你不懂他们的痛苦。
我个人的观点是，残障是我们作为人的一个特征，我们是一个有着跟别人不同特征的人群，同样，另外一个人群的特征是肥胖，可能还有一个人群的特征是焦虑……
每个人都觉得困扰自己的问题会影响生活、交友、婚恋，而残障带来的困扰并不特殊。
3.我怎样交到更多的朋友?
答：我们现在可以有很多交友途径，比如网络或一些线下的活动，那么就看你有什么样的爱好，或你希望找到一个有什么样特质的朋友。
如果你喜欢读书，你显然可以去一些图书馆、书店……或者参加一些读书会的活动，去制造机会认识志趣相投的人。
如果你希望你将来的伴侣喜欢健身，去书店的效率就可能不太高了，是不是这样？
你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你很喜欢他，你希望和他先做朋友，以期未来有发展，那么你用什么方式来和他拉近关系？你要如何展示你自己？你有什么样的优缺点？
这就需要有一个梳理。
心理学上有一个黄金法则叫做“像你希望别人如何对待你那样去对待别人”，也就是说，你希望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需要先去这样对待他。
但是有一点我们也需要清楚，如果我们遇到的人也给了我们同样的反馈，那么恭喜，我们有了一个好朋友；如果对方没有，我们也不需要去愤恨、抱怨、委屈，因为他可能不是我们的缘分。
4.我的父母常常干涉我的感情问题，他们担心因为我的残障没人要我，给我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却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该怎么办？
答：父母担心我们没人要，这里传递了一个信息，如果我们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在选择结婚对象时就不会考虑我们。我能不能这样理解？
这会让我感觉被否定、不被接纳，我会很难过。
一般情况下，别人会介绍跟我们条件相当的人来相亲，我们从对方的条件就能看出介绍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如果对方条件一般，这无形中对我们也是一种贬低。
被父母贬低，不被他们无条件接纳，可能这个才是让人最难过的地方，父母是一个孩子自信心的底限，我们会觉得，如果父母都不接纳我们，这世界上还会有谁接纳我们呢？
是什么阻碍了我们和父母之间的沟通？
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我们的父母，他们会非常担心我们的生活，如果他们不在了，我们如何生存下去？
但是如果他们看到，我们能够靠自己在这世界上好好地生活，那么他们就可以放心我们的未来，我们就会有和父母沟通问题、取得理解的可能。
5.我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伴侣我的残障状况？
答：我感觉你有些担心对方因为残障不接受自己，我个人会愿意坦诚一点。
我们来用个排除法，找一找这个节点。
比如说有这样几个节点，两个人相识——开始作为朋友交往——确定恋爱关系——见家长确定进入婚姻——结婚。
到后两个节点再告诉对方，恐怕是不合适的，对方会感觉被欺骗；那如果一开始就坦白，对方可能不会给你进一步的机会。
中间两个节点，你觉得哪个更合适呢？
我个人认为如果是相亲认识的，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最好一开始就告诉对方。如果是朋友关系转化的，也至少需要在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坦诚自己的残障情况。
6.我怎样愉悦地享受性，尤其是第一次？
这似乎也不是一个残障者特有的困难。
你如何看待性？如果你觉得它是羞耻的、肮脏的，你感觉焦虑甚至恐惧，那恐怕是谈不上什么享受的。
性关系是相爱的人之间最亲密的连接，是深度的融合，我们用性表达伴侣之间的爱和接纳，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如果你是第一次，对于未知会有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你可以先去了解一些相关的知识，也可以学习一些技巧，这样在发生一些情况的时候不至于害怕，也能避免因为双方都不了解过程而发生身体的伤害，具体的操作大家可以在网上搜一搜。
7.如果伴侣因为我的残障而忽视我、贬低我，甚至对我拳脚相向，我该如何做？
答：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我的态度是，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会结束这段关系，但我们有不同的经历和生活环境，你需要自己考虑和衡量。
心理学上有一句话，别人对待你的方式，都是你允许的，或者说，是你教给他们的。
如果你的伴侣偶尔会说脏话，你没有反对，他可能就会骂得越来越难听。
如果你的伴侣对你推推搡搡，而你忍气吞声，那么将来他就有可能在某个时候一巴掌扇到你的脸上。
在一件事刚刚有苗头的时候，我们最好就坚定地表达态度，划清边界。
参考文献：
Peoplewith disabilities are more likely to get divorced,https://familyinequality.wordpress.com/2013/03/16/disabilities-divorce/
Marriagerates among people with disabilities,https://familyinequality.wordpress.com/2013/03/16/disabilities-divorce/
唐晓娟. 残疾人婚姻行为的特征及影响因素的社会学分析[D].山东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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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聪.单身高学历视障女性婚恋观影响因素初探[J].残障权利研究,2015,2(01):230-241+298-299.
徐庭娴. 隐痛与向往：聚焦残障青年的婚恋问题[D].浙江大学,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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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米勒,亲密关系（第六版）,人民邮电出版社
马克·普里斯特利,残障：一个生命历程的进路,人民出版社
完
原标题：《“我是残障i人，我可以优雅追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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